每年此时,家乡的梧桐都盛放如霞,碧日丽空下,枝头绽放的花朵仿似倒悬的喇叭,成串成串地在摇荡着微风,远望如仙女倾情织就的云锦,整个村落被笼罩在粉紫色的梦幻中。浓郁的芬芳飘满村中的大街小巷,熏染着生活在其中的人们。繁盛的树冠像巨大的伞,毫不吝啬地遮阴人间的生灵,农家小院炊烟袅袅,言笑晏晏,鸟儿在花枝间追逐嬉戏,啾啾翠鸣,仿佛恋人间的甜言蜜语,又像父母对孩子的脉脉温言,祥和的气息把幸福的味道肆意渲染。
一花一世界,一树一菩提。我常常想,这世间的生命原本便都是有灵魂的,树也不例外,他们不以人的形象,却以树的姿态,雍容地与人类生活在同一空间,看沧海桑田几朝烟雨楼台,看世事变迁多少风云变幻,看那陨落的梦和伤心的泪,流逝的青春和虚度的年华。家乡的梧桐也一样,温柔和顺,亭亭而立,倚过明月楼,沐过风雨雪,不与牡丹争富贵,不与垂柳夺婀娜,却自有一股端庄婉约,像一位极有涵养的哲人,不清高不媚俗,雅致而内敛。
可树欲静而风不止,人类的梦想更多地与财富和权势相连,而不与田园相关,陶翁心中的牢笼正是多少红尘人梦中的天堂。在欲望和文明的驱使下,城市不断吞噬着乡村的土地,这古朴静谧的村落即将消失,变成一排排规划齐整的小区,花香洋溢的农家小院随之而去,或成为一些人心中抹不去的回忆,或就此烟消云散再不被忆起。而这参天的树,繁盛的花,又如何能敌得过人类的摧残,一个红头文件下来,所有的绿荫浓华都难逃荼毒,须臾成过眼烟云,就如同乱世流离间那满地的饿殍,活着的时候,纵百般挣扎,也抵不过岁月流苦,一朝没了呼吸,就成了荒原的枯骨。
我不知道这些沉静的生命,还能在他们的心中画下几圈年轮,还能如这般绚烂地再盛开几季。然而我想,百年的生命,他们应早已看淡了生死离别,不然也不会这般沉静地凝视人间的荣枯正邪。